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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章 梅園畫夢 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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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夜悶熱得像竈臺上的蒸屜,鳴蟲和夜星都是聒噪的。

子時的更聲已經過了許久,本該沈睡在夢鄉裏的桐廬小鎮卻傳出了陰森的歌聲,陰涼的風吹過街道,每一扇緊閉的門似乎都在發抖。

七彎八拐的小巷裏,規律地響起了輕叩窗欞的聲音,由遠及近,十分詭異。

鎮上的每一戶人家都熄了燈,卻沒有哪一戶在這怪聲中睡著的。

忽而,一聲尖銳刺耳的聲音不知從哪裏傳出,整個小鎮頃刻間刮起了強風,薄薄的窗戶紙大有被吹破的勢頭。

一道紅色的鬼影被什麽驅趕著,帶著滲人的陰風往鎮外城隍廟躥去。

幾名散修早已等在了此處,擺上了驅鬼的朱砂符和黑狗血,在空地上結結實實拉開了一張捉捕妖魔邪祟用的捕靈網。

紅衣女鬼被追趕著進入了捕靈網的範圍,不知是誰起的頭,桌上的朱砂符淩空而起,朝著那一團紅霧擊去,捕靈網的四角被拉起,一名小修士端起了黑狗血朝那鬼影潑了個“滴水不漏”。

修士們正要圍在一起互相祝賀又捉住了一只邪祟,不想那被淋得通透的女鬼竟像突然發了狂似的,三兩下撕開了捕靈網,慢騰騰浮上了半空,散開了及踝的沾著黑血的長發。

“咯咯咯硌”的駭人笑聲從四面八方傳來,仿佛在看不見的暗處埋伏著無數的小鬼,隨時都會群湧而出將他們蠶食。



仰躺在城隍廟頂的司淮是被陣陣陰風冷醒的,結結實實打了個噴嚏之後,拖著有些半身不遂的身子坐了起來,以一個極其艱難扭曲的姿勢觀摩下方的人鬼戰局。

當年被那紅蓮業火燒得形神俱滅之後,他用了整整三百年才拼湊起了自己的元神,塑了這具泥身子將就著用,雖說用得還不大靈活,但總歸是能跑能跳。

唯一不好的地方,便是不能幻形,遇著點什麽事兒容易不靈光。

他拖著這不甚靈光的身子尋了數月,才尋了這麽個適合修煉的風水地兒,不想剛一落腳,就遇著了一只道行高深的鬼魅。

"要是把這鬼東西吃了,是會漲道行還是拉肚子"司淮這麽想著,摸出了別在腰間的扇子,抽出其中一根扇骨便欲往下擲去。

然而不等他將扇骨擲出,不遠處便飛來一道金色的流光,如穿雲破風般,帶著幾分肅殺之意,將那尖爪並長發齊舞的女鬼掀飛了出去。

四周"咯咯"的笑聲被這氣浪壓了下去,四周又恢覆了初時的靜謐。

"不好!女鬼逃了!"先前潑黑狗血的小修士反應很靈光,當即抄起地上的桃木劍就要追,被遠方的一聲"且慢"打斷。

小鎮外的小道迂回蜿蜒,夏夜裏的幾星螢火蟲被那陰風吹得躲了起來,此時一眼望去,漆黑的原野上只有一盞昏暗的燈籠在挪動著。

司淮不緊不慢地插回扇骨,將扇子別回腰上,換了個舒服些的姿勢,饒有興趣地等著來人出現。

好一會兒,挪動的燈籠才到了近前,視野裏走來一大一小兩個和尚,小的約莫十二三歲的模樣,大的……

司淮猛地坐直了身子,右手因為撐得太用力竟從手肘半截處斷了去,泥身子沒有痛覺,他便也沒有管顧,一雙眼睛死死盯著那穿灰色僧衣的和尚。

幾名散修見到來人也很驚詫,到底還是保持著涵養客氣了幾句。受了驚的女鬼今夜應該不會再出現,是以他們也不打算在此處再多留,匆匆告了辭。

直到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,兩個和尚還杵在原地低聲說著些什麽。

忽然,大和尚擡起了頭,望向城隍廟頂的方向,驚得司淮急忙伏低了身子,又恍然記起自己施下了障眼法,對方根本看不到他。

“師叔,你看什麽呢?”

“總覺得有什麽東西在盯著我們。”

“剛剛那女鬼不會還沒走吧?師叔我們快走吧,怪滲人的!”

“你生得這般膽小,還怎麽跟師叔四方游歷……”

兩人逗趣著往鎮子裏走去,直到轉身消失在拐角處,司淮才終於回過了神來。

風吹得眼睛有些幹澀,擡手揉了一把,竟有些濕潤。

"什麽出家人不妄語?全都是假話!靈雋你個騙子!明明說來生不當和尚的!"

他苦笑一聲,用靈力接上斷手,忽然又發狠似地重重在屋脊上拍了一下,躍下了屋檐,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。



挨過了半宿的淒厲鬼嚎,又挨過了半宿的靜謐無聲,第二日的桐廬小鎮反倒異常地熱鬧,連叫賣聲似乎也比平時賣力了幾分。

若稍加留心,不難發現不大寬敞的街道上多了許多仙門的修士,而且大多是無門無派的散修,三三兩兩湊成一行。

路邊一個不大的茶棚裏落了三桌修士,隔著桌子談論著昨夜鎮上的鬼聲,忽然一人擡高了聲音,朝路過的一人招呼道:“這不是宣慶兄嗎?昨夜你與言靈道人他們一起捉拿那邪祟,以你們的修為,怎麽還能讓那東西逃了?”

“運之兄。”喚作宣慶的人頗為有禮地朝他點了點頭,上前尋了個位置坐下,道:“你們有所不知,昨夜我等將那邪祟從鎮中引了出去,設了捕靈網,淋了滿滿一盆黑狗血,沒想到那邪祟竟能將捕靈網撕毀了去!幾位來此處比我早,還想請教一二,那東西究竟是何妖物?”

“宣慶兄有所不知,那女鬼不是什麽厲害的妖物,而是梅老爺亡女的怨魂。”

“梅老爺?可是梅園的那個梅老爺?”宣慶對這個消息有些驚詫,昨日請他們幾人來捉鬼的正是梅園的人。

梅園不是賞梅花的去處,而是一位姓梅的商戶的宅子。昨日前前後後出入梅園三次,也沒聽誰講起過其中的原委。

“正是。”先前說話的那人壓低了聲音,其他人也都心照不宣地往前湊了湊。

“兄臺想想,這小鎮子平素安分得很,近來怎麽會有這麽多仙門修士出入?都是那梅老爺花銀子請來捉鬼的。聽說梅家的小姐被一個負心漢拋棄,在房中懸了梁,死後怨魂化作了厲鬼,將那負心漢囚進了自己房中,任誰都打不開房門。一開始梅老爺只是私下裏請修士救人,可是一連兩個月都無果,直至半月前,鎮子裏每晚都會出現怪聲,陰風陣陣的,這梅園鬧鬼的事才傳了開來。梅老爺在當地也是有臉的大人物,當即廣發函帖,請仙門修士前來捉鬼。”

“我在路上碰見了言靈道人一行,便跟著一起來了,倒不知竟是這樣的原委。昨夜那女鬼極其兇戾,全然不似個大家的小姐。”宣慶轉了轉手中的茶杯,想起昨晚的情形,竟有些後怕起來。

“白骨都已經埋了半截,哪還能指望跟生前一樣的性子?”

“倒也是。可這也不是長久之計,那梅小姐怨念太大,成了鬼戾氣都重一些,這麽多修士竟無人能將其拿下,再拖下去恐生禍患。此處靠近鳳棉城,梅老爺為何不去請盛家出手?仙門大家,總比我們這些散修厲害些。”

“宣慶兄近來可是去了荒郊野嶺捕妖修煉?近來仙門中最大的事便是鳳棉盛家和渝州東陽家聯姻,你連這都不知道?”

自那佛教禪宗沒落之後,問道修仙百家群起,及至最近十幾年,太垣鐘家、信淩明家、鳳棉盛家和渝州東陽家在仙門百家中勢頭大盛,此外還值得說道的便是開門立派的天璣門和玄清道觀,四家兩派,頗受仙門百家和散修們的尊崇。

四大家中,盛家和東陽家還是父輩做家主,此番聯姻,想必家主之位也快易人,著實是仙門中的大事,與之相比,小鎮鬧鬼這等事自然算不得什麽。

“說到這個,梅老爺請了個光頭和尚來捉鬼,宣慶兄可知曉這件事?”另一人興致勃勃地轉了話頭,頗有些期待地看著他。

“知曉,昨夜那女鬼掙脫捕靈網後向我等發難,正是那和尚出手相助。聽聞是梅老爺的一位故交,聽聞了此時轉來前來相助。真是想不到如今竟還有人剃度出家,還做起了這捉鬼除妖的活什。”

角落裏一直低頭喝茶的人忽然重重放下了茶杯,稍稍側過了臉聽這邊的動靜。

說得興起的人並沒有留意後邊的動靜,一名喝著酒吃著肉的大漢接了這話茬,道:“我等也覺得奇怪,是以去而覆返,就想瞧瞧現今的佛家,還有些什麽能耐。保不齊昨晚只是運氣,那妖物其實懼憚的是言靈道人也未可知。”

“這也是造化弄人了。”另一人將手上的花生屑拍下,語氣中有些輕蔑,道:“想這佛門,當年也曾風光了幾百年,佛壇寺廟隨處可見,又哪裏能想到如今連出破敗的寺廟都幾乎見不著。”

“這是為何?”外側一位年紀輕輕不怎麽說話的少年忽然插了一嘴,“在下修煉尚淺,並未了解其他宗派之事,還望告知一二。”

“好說。”那人用手扇了扇風,喝了口水做足了長篇大論的勢頭,慢悠悠道:“聽聞約莫三百年前,佛門出了一個叫靈雋的和尚,積德行善普度眾生,當朝皇帝親賜紫袈裟,封號聖禪法師……”

靈雋和尚佛法了得,渡了一條龍修成人形,名聲更盛,誠心向佛的人越來越多,更有不少剃度修行的修士。那段時間,應當算得上是佛門最鼎盛的時期。

可後來,靈雋和尚竟喜歡上了那龍化成的男子,為他破盡了佛門戒律,敗壞了風德。那妖龍殺了不少人,和尚卻想要包庇他,一個灰飛煙滅,一個自盡而終。

“人人信奉的聖潔無比的得道高僧竟做出這樣的事,誰還去信佛?是以往後數十年間,幾乎人人都還了俗,不少修習佛法之人轉研仙道,這才有了仙門百家的群起。”那人又喝了一口茶,在嘴裏濾了一遍,吐出了幾片茶渣子。

“如此說來,當真是有些齷齪不堪。難怪現在還留存的寺廟幾乎沒什麽人,那些個和尚成日惶惶虛度,原來是有這麽個難以為人啟齒的先祖。”



角落的長板凳忽然被拉出了刺耳的擦地聲,一直低著頭的年輕男子正要站起來,便聽得一聲“阿彌陀佛”突兀地響起,打斷了一群人的笑聲。

“諸位施主在背後妄議貧僧的是非,怕是有失大雅吧?”

“你這和尚好生奇怪,你偷聽別人講話作甚?我等散修之輩聚在一起喝酒聊天,怎麽說我們在背後議你是非?”

“哦,那不知閣下談及仙門中的哪位人物,竟賞臉提到了我們的破寺廟?”

慈眉善目的和尚十分溫和地註視著他,竟叫他搜腸刮肚編不出一個合適的借口。

被大和尚擋住了身影的小和尚探出了頭,一本正經地合十了雙手,念了一聲佛號,道:“施主們下次議論他人,切記低語。”

一群人吃了兩個和尚的憋,面子上總歸掛不住,吃酒喝肉的大漢重重拍了下桌子,糙著嗓音道:“說你又怎麽了?鎮上鬧鬼的事大家都知道,我們就是想看看你到底有個什麽能耐能捉住那女鬼!”

“原來是這事。貧僧與那女鬼也不過匆匆交了一下手,不敢誇下海口。若諸位心下好奇,不妨隨貧僧一同前往梅園,也好照拂一下。”

“和尚說話倒是中聽,各位道友一同前去見識見識,如何?”

詢問的聲音才落下,一群人就陸陸續續從椅子上站了起來,三三兩兩說著話往梅園方向走,將那相邀的和尚落在了後邊。

“師叔……”

大和尚搖了搖頭,示意他跟上去。

“這位師父。”人聲漸遠,角落的年輕男子終於站起身來,趕在和尚離開之前叫住了他。“在下也是一名散修,一人來此無朋無伴,聽得眾人議論,也想見識一番,不知可否?”

“施主。”和尚雙手合十作了個禮,“自然可以,幸得施主相助。施主面善,不知如何稱呼?”

“在下姓司名淮,字祈舟。敢問師父法號?”

“貧僧法號吾念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:  本文愛情線和劇情線一起走,可能會比較慢。

兩人剛見面的時候一個比較矜持,一個比較壓制,所以答應我不要因為前幾章的嚴肅被勸退,往後看好嗎*^_^*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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